作为一个女性,你能承认自己是弱者,能袒露自己的脆弱吗?
不愿被称为受害者的心态,叫「恐弱」,上野千鹤子曾提出这是精英女性的一种隐蔽的厌女形式。
《始于极限》中,铃木凉美聊到自己为何「恐弱」——
这些年我一直在虚张声势,伪装自己,其中最大的伪装大概就是说「我不会受伤」或「我没有受伤」。我宁可忽略自己的伤口,当它不存在,也不愿意被视作受害者与弱者。只善于忽视伤痛,也许可以陶醉于自己的强大,但要是不在应该面对的时候面对,到头来还是有可能失控。
本期简单聊聊,几位编辑聊了聊对「恐弱」的看法。我们发现,恐弱看上去是一个性别问题,但更本质地,它关乎一个人如何看待自己,多大程度上能接纳自己。以及,究竟什么才是强大?
一起来看看吧~
一个女性主义者是否可以为了男人而心碎?
大概几年前,我和一位女性朋友前后脚分手,我聊起自己复杂的悲伤,虽然决定离开但依然对那段关系充满留恋,我想她应该理解我的感受。
但她对我流露出的「软弱」表示不满和愤怒:「男人有好东西吗?根本不值得为他们难受。」然后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她给前任发的大段消息,「看,分开了还有一些事我需要问他,但他都没有回复我,那又怎样,我才不在意。」说完她把手机扔在地上。
「真的不在意吗?」我心里想。但另一方面,我不敢继续哭哭啼啼了,甚至还有一点儿羞耻:「我怎么这么没用,怎么能为男人流泪呢?」
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女性主义者,她独立,事业上野心勃勃,谈恋爱用她的话说「也绝不占男人一点儿便宜」(甚至连一瓶水都要 AA)。她坚信女人要和男人一样,我想或许也包括了「不能承认自己是弱者」,所以分手后也绝不能心碎,要刀枪不入。
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中说到:「恐弱」是精英女性身上常见的一种心态,因为自己身上有软弱的部分,所以才格外激烈地进行审查和排斥,对软弱表现出强烈的厌恶。
避免了需要依赖男人的传统女性的「弱」,但只能追求独立、优秀和强大, 变成了对父权制社会的反向认同,这是不是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呢?以及,把自己当作女人当中的例外,把除自己以外的女性「他者化」,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厌女」呢?
女性主义不是这样的,它是「谋求女性解放的思想和实践」,是赋予女性自由选择的权利,我可以这么活,也可以那样活,而选择的基础,应该是作为一个真实个体的自我感受。
回到刚开头的那个问题,一个女性主义者是否可以为了男人而心碎?这是我几年前的疑惑,而现在我有了答案:当然可以,我们可以为了男人而心碎,可以为了事业上的失败而心碎,也可以为一双漂亮的鞋子没有合适的尺码而心碎。
只要我们有能力爱自己,保护自己,痛就喊痛吧,心碎就大大方方流泪吧,这没什么问题。
恐弱的另一个表现是「对父权制的加盟」
刚工作那会儿,我的一个女性朋友曾从某老大哥那儿得到过这样的人生指点:「想了解某个行业,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关键人物谈恋爱」。
言下之意是:你年轻漂亮,你有「资本」来做交换——就像影视剧塑造的那种刻板角色,美女记者可以靠恋爱换取内幕消息,然后潇洒分手,boom!写出一篇碾压同行的文章。
看上去是一种「能动性很强」的选择,她愿不愿意这么「赢」,取决于她。这甚至近似于一种命运的眷顾,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特权。
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提到「情色资本」这个概念。「年轻漂亮成了大家口中的资本。但情色资本的归属者(即女性)是否拥有其所有权都是存疑的,因为它被强行赋予,再被强行剥夺,拥有与否无关本人意愿,那这东西就不能被称作什么『资本』」。
情色资本,首先是被强行赋予女性的东西。不管愿不愿意,她被视为性对象,并根据其身体特征进行评价。
比如某个快速晋升的女性可能会面临「是不是跟谁睡了」的窃窃私语;新来的女同事长得好看,被揣测「靠美貌进来」的情况也十分多见。还有那种标注公司福利是「女同事全员单身」的招聘广告——女性的专业能力被忽视,甚至招聘潜台词也在面向异性恋男性。
这种「资本」也可以被轻易剥夺。
例如逐渐衰老的女性,即使是针对某件事的正常愤怒,也可能被解读为「更年期」。单身未婚的就更糟,一个中年女性说,自己在职场上哪怕有轻微负面情绪,都可能会和「没有性生活」划上等号。
恐弱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对「父权制」的加盟。
上野千鹤子认为,「在结构上处于劣势的人确实有可能在短期内反过来利用其劣势从结构中获利,但长远来看,这将导致结构的再生产」。
人们以为某个女性可以通过「成为大哥的女人」来迅速得到「大哥」的资源,但情色资本根本不是女性可以自由使用的东西。因为告诉女性她是「商品」的,恰恰就是父权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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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的「恐弱」,可能更甚于女性
女朋友在职场中有一个特别牛逼的技能,超级能哭。每次遇见冲突或是责备,眼泪就控制不住。
我表达了我的想法:眼泪是一种示弱,是在表达「我能力不足,你行行好,看我可怜放我一马吧」。职场「对事不对人」,眼泪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要懂得「藏拙」的技巧。
在我的观念影响下,她尝试过努力地不哭。但因为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克制眼泪上,反而让她屏蔽了其他人说的话,更没办法解决问题。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擅长的风格上,流着泪继续把事情做好。
或许她没有想过示弱,恐弱的是我。是我难以接受在公众场合下暴露自己的软弱。男性的「恐弱」,(可能)更甚于女性。因为他们更擅长扮演社会所赋予的角色,对展露真实的自己尤为恐惧。如果女性的恐弱是「你不要因为我是女生就觉得我不行」,男性的恐弱就是「我是男的,所以不能说不行」。
反正我是被这种性别上的定位困扰过,「恐弱」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也塑造了我惯于否认的防御机制。问题出现的时候,总能有一个合适的解释,而做不到坦然的承认失败,然后责骂自己一顿,找个地方去哭一鼻子。
我自认为,站在男性的立场上,有时候看到女性能表达情感上的脆弱反而很羡慕,这往往说明她们更擅长在情绪上查漏补缺,看到她们在故作坚强、隐而不发,反而会有一声唏嘘的感叹。
不知道这种对她们故作坚强的理解,算不算是自身焦虑的投射。
图片来源:wattpad.com「弱一点」的人生会自在很多噢
前几天跟朋友出去玩,回程路上遇到飞机每 15 分钟通知一次晚点,在机场从晚上 8 点等到快 11 点,飞机又通知取消。
整个过程中,我的一位朋友 A 都淡定自如,甚至在飞机说取消的时候,他正好泡好一盒泡面,于是脸上毫无波澜地悠哉吃起面。
我觉得在他身上看见曾经的自己,我以前也要求自己总是游刃有余,处变不惊,是那种会把登机的行李箱收拾得清清楚楚,过安检时不允许自己打开行李箱翻翻找找,直接潇洒过去的人。
当时我的人生信条就是:「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表现得毫不费力」。
而那天的我,已经靠在男朋友身上滚了好几圈,喊累,喊烦,跑来跑去看飞机怎样了,又去值机柜台打听消息。
我不停地观察朋友 A,心里想着:应该很累吧,应该会有绷不住而偷偷难过的时候吧。
但转念又代入他的视角,觉得他看见我,应该像曾经的我自己看见那些慌张的女生一样,觉得有点瞧不起吧,怎么能这么不坚强呢。
但我又深深确定自己只是成长了一些,更有勇气了一些:可以直接感受我的难受,大胆开口索要关心,毫无顾忌地承认自己做不到。
「弱一点」的人生会自在很多噢。